台南夜記,晨昏定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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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有點複雜,卻都在台南這裡迸發而出,兩個白晝與兩個星夜,將那些不曾再追溯的回憶就重新淘洗一遍,速度之快,彷彿整個曾文溪的水量在頭上醍醐灌頂,以就像從前侵注台江內海的力道那樣洗練著我,只不過人家是滄海變桑田,我則是老人返少年,可卻又是這樣的錯失在古都之中,踟躕不前。

想夜晚的府城,是如此熱鬧,不愧一府二鹿三艋舺的美名,既有夜市叫賣哥的嘈雜,但穿梭在武廟與媽宮的小巷,歷史卻只在此沉靜地宛如月夜中擺盪在無聲的海浪上,自己靜靜訴說自己的故事齁別人聽,就跟安平的外海一樣/還在默默地等待國姓爺的登陸/就跟…四百年前一樣,都是靜得讓人在時空中迷失自己,產生你到底在哪裡的質疑。

我們在衛生所上做了下來,不是因為我要打針,而是因為他要看病,看一種心病。

其實人何嘗沒有疾病?在這個雷厲風行的快速變遷時代,生病早已不是傳奇,可以快速康復才令人額首稱慶;而我這位朋友,不幸中標了,看來剛發病未久﹝畢竟我們在說現代病的時間尺度時,兩三個月的潛伏期也不奇怪﹞,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但不是一種醫生與病人的關係,而比較像是老人與小孩的感覺,我假裝著返老還童的身軀,聽著明明長得比較像小孩的他,說著比老人還老的故事。其實,他的病徵雖源於台南,但是所指涉的卻是兩個不同的時空,一個是關乎當今在台南後站的悲傷,另一個則是關乎過往台北紅樓的緬懷,我卻聽著聽著,把所有的地方都搞混了,他所說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焦聚在那芝麻米粒大的地方而已,無論是地科教室的荒誕歲月,聽著他們天天耍廢,但認真起來卻真是一番精彩的知識辯論,還使從此以後我也會一直聽的〈Yellow〉,都是這般跟著我走過無數圈的操場下,不停迴旋……我以為我回到了高二那年,但睜開眼睛,我的朋友並沒有隨著我的幻想,穿起那套早應退下的制服,而眼前我們,仍在台南,那走過去看似熟識的,也不過是另一方一中的慘綠少年,跩著夜路,獨唱情歌。

台南的夜晚如此憂愁,那麼台南的白晝就是如此輕鬆。感謝上天送我一個機會,有機會讓我這無車族深入鄉間一回。路邊無限風光,從打水車到碾米車,從這個角度看,才知道台灣真正的美之所在,而孤寂與移動的關係,就好像凱魯雅克為什麼可以幾次公路旅行就能思索整個時代的精神一樣,不居廟堂之高,不見其宗廟之美。過去,一個都市的小孩,自然而然是忘了鄉村,忘記鄉村與我們之間生活的聯繫是如此密切,居然要透過從別國的鄉村經驗,才啟發自己對台灣更深的關注。有人說,自己出身「鄉下」,這樣的論述,之前與另一朋友討論時,他認為本來這「下」就是相對於鎮「上」、城「上」而分,代表城市的資源與流動的必然,但是台灣的鄉村就這麼不堪?走過板頭、北門與四草,我深深相信台灣農村跳出口號,真正復興的可能,雖然生活步調慢一點,但新鮮食材是快得多;雖然高樓大廈少一點,但真摯笑容是多得多;當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浪漫化的想像農村,無助於解決當前許多緊急的議題,可若不偋除對鄉「下」的歧視,那又有怎麼可能讓人看見鄉村自己發展的可能?

大樹下,一群老人圍在一棟破敗的房子前笑著聊天,四個小時後,我已安居家門邊,時空輻輳的可能性已經超乎人們想像,但記憶也會不會因此隨著這樣的速食社會中快速遺忘?難怪台北人走路這麼快,也難怪三年前嚴詠能得獎時脫口說出:我感覺典禮周遭的人都跟南部人不一樣。希望我不會忘記這些在台南的閒話,無論是早晨生機勃勃的四草,抑或是夜晚浪聲輕拍的安平,還有那緣慳一面的扇形鹽田與熱鬧非凡的王爺總廟。但,或許更重要的問題是: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了?能有機會顧地重遊時,我有已在時空序列的哪個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