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學會議

至少兩千人與會的開幕現場

這次來到印度開會,接觸到許多人類學知識。

知識點1

「這是45年後,再由印度主辦如此多元的盛會,包含非政府組織、年輕學者,在此多元交流。」10月14日,在莊嚴的點燈聲中,大會主席與主辦單位負責人依序將手中的白蠟燭點燃。其中,主辦單位是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合會暨世界人類學聯盟,會長大阪大學小泉潤二教授,在我有限的人類學知識下,只能知道他是一群會中少數東亞代表——而這大多又以日本人為主——之一外,還是研究情緒文化著名的人類學家Michelle Rosaldo學生。

致詞中,小泉教授提到大會的殘喘命運。自2019年的波蘭會議後,接續的墨西哥、俄羅斯會議因為疫情與政治情勢而取消,等於印度會議是在疫情後第一次的實體會議(相對於印度英文,目前還是覺得日式英文比較好懂)。

接著,大會致詞的德里大學人類學教授Soumendra Mohan Patnaiki ,說到他希望作為一個人文的全貌觀科學(holistic science of humanities),這場人類學會議能從全球南方的觀點,以全球公民的角度,在多元中解決問題,達成共識。在成立75年的印度後,一如人類學,我們的社會仍然沒有擺脫殖民。「這是我們在這的目的,學術交流外,我們的文化超越了每場15分鐘的演講,是交流文化的想法,在75年後的印度,也是人類學在印度鞏固、與造成國際效應的機會,不只是45年後再舉辦,更是更有對話性。」

以《The gender of the gift》著稱的性別、法律人類學學者Marilyn Strathern沒有實際到場,只用影片現身。他回答大會的主題:邊緣與不確定性的方法。首先,他認為要理解再生(regerneration),而再生有兩面性:再生不僅僅是復發或重複,而且與創造力背道而馳,因為這代表已經有歷史的東西正在被重新創造;再生也與生產不同,重點是對現有產物的補充;再生又與出生不同,因為重生指的是先前的出生,而絕對不只是連接新舊。「再生的概念要求我們辨別什麼是先於之前,什麼是結果,以及對於曾經存在的東西,什麼東西又再次存在(with respect to what once existed, what exists again. ),進而暗示著通常以某種斷裂的感覺來表示一段時間內的關係。至於確定性,她也以不確定與確定相互圍繞(orbit)區分確定性與不確定,才能建立相關概念。確定性是理解為什麼某些現象值得讚揚,確定性可以消除對所揭示的內容的任何形式的消極性,也就是說,人們可以對那些我們能從現象抽取的消極情況有積極的確定性;不確定性則可以作為開放思想受到讚揚,也可以作為致命猶豫而受到貶低,徘徊在大膽與謹慎之間,可能是明智也可能動搖,這就特別要人類學對提問限制有敏感度。「正如我們所知,答案總是會引發進一步的問題。」

第二場,是德里大學社會學暨人類學教授Ravindra Jain。他將焦點放在離散,提出無論殖民、新殖民還後殖民,從A2簽證在川普與莫迪政權下的美國印度社群形成同時,印度內部也有流離失所的農民運動,這是新自由主義的結果。面對這種星球尺度下的地理—社會(geo-social)人類世,Jain教授援引拉圖的climate change denial 的解釋,認為人類世的概念就是要提醒世人凡事計畫皆有所限制,對於任何左右國族、地方社會的現象,都是在自由貿易與管制下的地球性(terrestrial)現象。Jain提出,中美衝突讓我們看到公民國族主義(Civic nationalism)與公民民主(civic democracy)外,作為心智主體的公民監控(mind subject to citizen),以及在地方尺度追求部分民主下,國家層級仍在搜索如何面對生命的議題;這是在地緣政治之外,還有形塑公民的意識(consciousness of citizen)問題。同時,印度也發生在孟加拉摧毀清真寺的問題;對於印度和中國這般文明中,無論性別上、或精神上(spiritually),都需要在這面對不確定的世界中加以面對。

知識點2

10/16,是報告日,半夜做到三點投影片才修改完成,主要因為大量飲用訪談內容,在英文的編輯上花了一點時間。鬧鐘調6:30 ,但醒來還是已經到了7:35 ,爬完幾口早餐, 8.05向外飛奔,像個印度上班族橫衝直撞, 進地鐵站,搭捷運到現場是8:35 ,緊急跳上一輛三輪車,和別人拼車,司機的口音太重(或者他根本不懂英文),問了旁邊大學生一樣值得年輕人,確認是通往我要開會的時候我們附近沒有錯,進教室,時間8:45 ,主持會議的教授說不急,問我要現在報告嗎?我說想先喘口氣,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問這場session要不要報告?一陣陰錯陽差,我就被排到第二場session。表定11:50集合,我提前到,想到等等要發表有點緊張,上了廁所回來,又和教授完美錯過,不過這次他再問了我要不要午飯後報告,就直接回答了想在這場報告,最後他硬是排上我到第六位,發表完剛好吃午飯。聽他講,本次會議共收到了36份論文,最後他選了24篇,錄取率2/3。

在現場,覺得以後最好還是參加國際會議,一定要寫英文的逐字稿。因為現場發表,特別是在中文的脈絡下在英文會議發表訪談內容時,要用英文講一句還是不通順,這是我認為已經調了很多,檢查很多理論,但就因為這樣還是有講不完的問題,讓經驗 研究相對於上一次在美國發表的,反而是反過來,講不完個案了。會後,與波蘭雅蓋隆大學(Jagiellonian University  in Krakow)人類學與民族學研究所的Anna Romanowicz教授交流,她長期在印度做田野,也做情緒研究,她提了一個協會說會組織議程,再寫信要求我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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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論壇,印象深刻的是埃及人類學家、目前在聖塔芭芭拉分校教書的Fadwa El Guindi教授。他說到有句話是這麼形容:歐洲是花園、其他世界是叢林;守園人(the keeper of garden)陶冶(cultivate)叢林並使用他們的資源。人類學不同觀點的凝視,但凝視是來自訓練而非天生(not genetic but trained);人類學家不是記者,建築知識不是訪問幾個人,而是幾十年的成果,例如他在Nubia的持續性研究,才能獲取那個凝視與地方關係。後來,在一位埃及教授認為他應該要帶回知識,而不只是研究自身社會下,她來到墨西哥,是第一位跨進墨西哥的埃及學者。「起初,當地人問我為什麼要來這,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定位(locate)我。他們先問我是不是阿拉伯人,又問我是不是來自美國。我本來很擔心回答來自美國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沒想到對方說,那我們是朋友。」後來,他轉回研究伊朗。「但那時伊朗已經發生革命,那該怎麼辦?當時的埃及正在世俗化,這在1970年代是全新的現象,是新的運動。我就知道,『這是人類學進場的時候了!』(That is what anthropology do!)他看見婦女改變他們的服裝,便開始透過研究在埃及的變化,理解伊朗。最後,他去卡達教書,去協助當地發展社會科學。El Guindi教授說,沈浸在社會,理解當下要處理的問題(immerse in society and the problem to dealt with)很重要。在當地,當他參加一場同事哀悼親人的三天葬禮期間,他發現他同事介紹他給他家人時,第一次說這是他「sisiter in stocking 」,第二次說這是他「mother in stocking」。當對方回答,這不是「你媽媽的葬禮?怎麼還說他是你的『mother in stocking』?」時候,El Guindi教授說,他就知道這有題目可做了。他再次強調,資料搜集、沈浸其中的方法重要性與獲取觀點,要記得人類學不只是報導,而是個人文科學、社會科學。

知識點3

10月16日晚上是晚宴(gala dinner),今天算社交日。莫名其妙到不生蛋的地方,會場是從地鐵出來完全無法用走路抵達的距離,而且會場設置在金碧輝煌的宴會廳之外的草坪上,晚上風變不小,很多會議桌桌巾被吹東倒西歪。據印度研究生說,Civil Service Officiers’ Institute 是政府高官的宴會場所,非常高級,所以也偏遠,附近都是政府官員的宿舍。雖然不能不說這種氣氛是很好的,現場也提供了白酒、啤酒、紅酒等等,餐點有現烤的饢餅,還有一些燴料。

現場認識四位日本教授,其中一位還會講中文,曾當過台視記者,現在研究Naga印度社會,他聽完我的研究,提醒我雖然老人被認為通常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但是強調反戰的社會訪談戰爭記憶,一定和如果在戰爭期間去訪問那些當年是年輕人的老人,答案一定不一樣,這是要處理記憶時必須小心的問題。晚宴結束後,和一位叫做Eric Cambell的北佛羅里達大學博士生同行,他第三年,正準備以齋浦爾為田野地。 這場有很多與會的學者,他們的田野基地都是在印度,都是趁著來開會順便來做田野,但他不同,他說因為有要事必須立刻開完會就回佛羅里達。聽說來這裡要從紐澤西轉機,搭14個小時,現場還碰到了另一位出身獅子山,但在丹麥長大的博士生,也是說要做長途飛機才能來印度,但票價落在1000美元,相較之下亞洲機票真是貴。

在印度正式活動廳堂前經常會擺放精美的彩砂人工拼畫

知識點4

10月17日,見到《重慶大廈》的作者麥高登,他是目前世界人類學協會理事會(WCAA)的會長。這場圓桌論壇主題是R01「使人類學全球化」:從WCAA工作小組得到的一些想法。來自香港、中國、印度、南非等地學者,與第一天的keynote發表自己關於人類學如何屏除以西方為軸心的Ravindra Jain教授對談。在香港的案例中,可能是除了美國外薪水最高的地方,不過也因為如此壓力更大,有教授教書十年仍拿不到tenure,而當他拿到教職,早已經出版了數量無可比擬的著作,這將更加速對出版在知名期刊以獲得高引用,同時在人類學的教職稀缺——在世界都是——下,競爭也更加激烈。重點不是我們寫了什麼,而是我們在哪裡發表。審查時也不會有人看發表的內容,只看出版的刊物。評鑑制度應該多元化,政策報告也算文件、語言也應該接受非英語期刊,引用更多非西方理論的區域性、國家性地方學者研究。目前,仍出現全球北方學者不相信全球南方的學者現象,到南方國家只會為了做印度研究,而非到那去學人類學。

知識點5

10月18日,早上參與類似昨天主題的P103人類學在印度:制度歷史與實踐的座談。首先,來自印度人類學會(Anthropological Survey of India)的Nava Kishor Das提出三個問題:第一、印度的人類學認識論跳脫不了西方殖民主義,第二,教書也是引用西方理論,或者用西方學者對印度的研究。第三,有志學人類學的最後無法適應離開了;強迫來學人類學的,反而產出並留下好作品。

來自尼赫魯大學的Nilika Mehrotra教授,指出人類學是否歸類為藝術還是科學已經爭論已久。她大學唸自然科學,碩士在尼赫魯念社會學,人類學也是以科學自居。在內部,這牽涉到生物人類學與社會人類學,而印度前者是佔主流;人類學在印度至今受英國影響,特別是生物人類學又受德國影響。作為女性,他曾經遇到的困難是女性被認為不要到部落生活或工作太久,因為他也嫁給一個人類學家,才少了很多限制。人類學就是一個結合政治經濟之外,又有宗教的學問。

中午,和兩位碩士生Bala與Anuj共進午餐。Bala和Anuj都在德里大學視覺人類學(Visual Anthropology DU)YouTube 頻道上有自己的作品(其中Bala的作品有在第二天民族誌影展現場播放)。他們的老師Zhimo是系上唯一教授視覺人類學的老師,也是在2018年後印度推動視覺人類學的先驅。在第一場民族誌影展上,Zhimo教授就曾向聽眾推薦這個頻道,其中一位學生還獲得了奧斯卡獎。「在這資訊爆炸的年代,特別在疫情之後,我們能更向公眾做些什麼?」Zhimo教授當時提及,現代人專注力有限下,他叫學生用更簡單精確的影片,控制在10分鐘內的方式,希望更能向學院之外的大眾溝通,發揮人類學更積極的功能。我向他們分享自己曾指導學生拍片的經驗,也問到他們如何解決影像剪接的技術問題。他們告訴我,拍不是問題,當然到田野現場前會教導基本的技術,但重點是剪輯與流暢度;Zhimo老師的方法是會將每位同學的作品不斷播放後討論,一次次修正。她的博論是研究她部落的習慣法,但是在他受Panaik教授指導的年代,曾被其他當時不研究性別議題為主流的人類系教授,研究習慣法進而批評其中的父權社會是站在一個不客觀的立場。從《The Secret Museum of Anthropology》這本書談起,她認為從過去人類學對女性的影像偏見出發,可以了解影樣與客觀性的重要性。

Shrila研究的是自己家鄉Santhal人。桑塔有12個氏族(clan),她研究(類似印度教但又有差異之說的)桑塔教(Sanraism )與宗教圖像的交織,喚起情感、記憶並產生意義。在眼睛與相機之間的鏡頭轉換下,透過符號、符號、模式、隱喻來感知和表現的萬物有靈(animistic)本質。其中,攝影師/攝影師、觀眾和拍攝對象的位置性(positionality)是不斷變化和流動的。產生的錯誤再現或再現(mis/representation)、圖像本真的決定、種姓/宗教/性別/權力互動與邊緣化、集體記憶/無形記憶與有形記憶、人工智慧與口傳傳統的年代(需要被記錄口傳才會被留下)。一個有趣的提問是:那麼照相、相片在當地語言中怎麼被稱呼呢?在Naga,有特定詞彙表達意義是圖像(image)、陰影(shadow)、反射(reflection),因為使「靈魂卡住了」(the stock of soul)。另外兩個問題分別是:萬物有靈這詞彙是翻譯自當地詞彙還是學術定義?在民族誌影像中使用的單詞是「他們」而不是「我」,但是會造成情感(affect)差異體現(intersection manifests)的地方。Shrila回答,他提出萬物有靈因為相信神靈而敬拜(believe the spirits toward worship )正是她社群的現象,另一方面,關於使用我和他們的詞彙,是因為他希望這部影片不要被認為太關注自己,但這種產生的情感隱含差異,他會記在心中。

Taniya的研究則並非詮釋影像,而是透過影像來理解猴子的生活。焦點事件取樣(focal event sampling),透過試驗設計理解猴子的認知,有150隻猴子,其中43隻男性、10隻女性。有人問Taniya如何了解猴子的習性?Taniya回答他研究的是客觀性(objectivity),有些行為動作是跨生物共通,但是她也明白每個個體行為與樣態都不同(each individual behavior and pattern is different)。另一提問是那麼相機有減少人類干擾(human hinderence)嗎?Taniya表示所以第一次在兩個月讓猴子熟識他直到習慣化(habituation)不再跑走,進入牠們的社會生活。相機當然不能消除干擾,會有相機陷阱,也就是就算人不在場,猴子也會有對相機好奇的原始特性(primite specialty),但是在記錄(docmentation)的視角之下,這種干擾已經盡量降到最低。

和這次會議認識的Pegu, Shrila, 偉婷, Vishal, Taniya, Ngangom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