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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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過零丁洋》

以前是怎麼想像在中國的架構下的珠三角地區?或許就像這首《過零丁洋》相去無幾吧?想當年文天祥來到這片嶺南汪洋之中,必定是抱著帝國江河西山盡,與淪落荒郊野外的悲憤情懷。但是嶺南是否如這些中原官員所說如此荒涼?這次來到廣東與香港,算是給了另一種啟發,以前歷史課本中無論是單元論還是多元論,印象中從來沒有對這片嶺南大地有過多的描述,早在楚國被稱作蠻夷之邦的年代,閩越更處蠻夷外,一筆漢朝「趙佗被封南越王」的語句帶過,再一次提及嶺南之地,竟要等到宋元之際廣州的開港通商之後才重新發現兩廣地區。然而不同於大歷史敘事中的中原文化,在廣州與深圳豐富的歷史陳列告訴這遊人,一直以來從古越族到南越國後,兩廣一直是開中國對外貿易之先驅,很早就有與東南亞貿易的歷史,有貝殼、貝珠錢的使用,精湛的漁獵技術及海洋文化,他們也並非以龍,而是以鳳鳥、熊與老虎等百獸圖騰作為官階象徵與後人自居。這些豐富的嶺南文化特色,卻從來沒有被以往教育認真的正視,讓我們在唐宋前,被包裹中國=中原史的史觀達千年之久,彷彿廣州的思想開放是天生環境使然,而忽略背後推疊出長期的地方文化積累與政治體制等本有別於中原制度的過往。

其實同樣的觀點就反映在香港身上,了解整個香港在歷史中扮演中英地緣政治的角色,與她間接促成深圳興起的重要關係,才能真正明白一個地方在世界體系中的重要。可惜,一直以來,香港在我心中總是個既熟悉又遙遠的詞彙。直到去年前,對這裡的印象除了機場以外,還是機場,五度是過門而不入的香港,只能每每從站在抵港層的手扶梯上,望著天花板與牆壁到處貼上「亞洲國際都會」的標誌去想像究竟這裡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我想這幾天以來,我確實更加認識香港更底層的一面。

而既然我都誠心的建議別人如何開頭,自己就應該從這裏開始寫起……。

那是最後幾天,自由行公調小組從范克廉樓要走回聯合書院的路上。人如其名,我們這組很自由,各種隨性與追求慵懶,每天山下活動結束後,總是選擇搭李兆基樓的電梯不想爬坡到山頭。

於是那一天一如往常,我們又一次地想循這條路徑在飯後回宿舍。但是人的惰性是沒有極限的,為了再省十步路抄近路進到馬路斜對面的李兆基,於是穿越馬路前,我們沿著大樓對面的馬路邊走,想找個空檔想抄近路過去對面進樓。快步地走著,以為盤算周到,空檔也將來臨,眼看要成功之際,殊不知突然在遠方路口突然轉出一台校園大巴筆直駛來。這時才想起來香港路很小已經來不及了,眼看大巴就要輾過來,在這考驗人性的時刻,帶頭的兩位仁兄反應很機靈,發揮平日完全看不出的短跑能力,不顧後面隊友死活地(淚)跑到前方馬路與人行道相連處,我前面那位小姐也機靈地像精靈,眨眼間已輕步一躍跟隨他們的腳步抵達安全的地方,但身處人群後端的我跟龍小姐,身旁卻只有需要軟骨功才能三秒穿過去的人行道分隔鍊條,與分隔道路與人行道的花台,就在此千鈞一髮的緊急狀態之下,伴隨龍小姐一聲大叫中,我們狗急跳牆也發揮史上最快短跑能力,只好連跑帶跳地登上了本不應該採踏的花台,荒謬地結束那瘋狂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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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略對路況的掌握,反映出我們對香港這片土地仍然不太適應,即便過了這麼多天,對這一座步調如此快速的城市,我們仍然感到陌生;但另一方面正凸顯出我們過客的身分,才能容許我們跳脫出生活的制約,塑造出一群還沒被香港高樓大廈壓地喘不過氣來的瘋狂漫遊者,每天在這座城市到處胡說八道中,更加認識彼此。

我出發前,必須說對這個營隊也是有所焦慮地,在於我不了解活動流程、不了解其他學員身分、不了解公調確切如何進行……許許多多的問題,習慣將所有事情提前準備好的我,一直抱有種膽顫心驚的忐忑,深怕一個高思辨強度的營隊水平會被我拉到谷底。

然而,幸好營隊是帶有一種輕鬆氛圍的討論營隊,讓我頓時小小的放鬆。其實若跳脫脈絡之外,從旁觀者的角度出啊,很喜歡我們這次中港自由行小組的大家,因為有時候提綱挈領的領導就是一種最有彈性與有效的管理方式,雖然不了解隊輔們是有什麼內規,但是作為一個學員都已經是大學生的營隊,陳筱與侯昱堂都是好人,放我們很大的自由,晚上也不會組織我們討論,但是該提醒的出行或者營期重要資訊也沒少跟我們說過,這其實就是很理想的活動小組互動模式啦!

說說我們這次的隊友吧!我很幸運遇到一群性格善良的好朋友,無論來自台北、香港或者佛山還是桂林,反正大家有緣天南地北地聚在一塊兒,就也天南地北地每天無論走在校園還是坐在講廳,隨便亂聊各種話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每晚公調完在304聚會總是格外有意義,聽著大家分享課堂在廣州黑人區的經驗,又或者是一些政治哲學上面完全超乎我知識的見解(都是大三生怎麼差這麼多……),然後下一秒我們台灣又在一起分享美江style給大陸同學聽等等,好像常常根本沒有在討論公調議題,但是獲得更多不同的收穫。

講起公調,當初因為本著於對政治與公民權利衝突的根本關心,即便自由行話題已經不新,還是很高興自己堅持當初的抉擇,訪問到不同立場的人們,看見他們觀點之間的交鋒與背後的價值觀之間的衝突,從民主、法制到國際化與開放,每個訪談者各自對香港自我家園的想像具備不小的差異,連帶也決定他們對中港矛盾中所採取的立場,但是無論偏向種族主義還是想拆解背後國族主義的複雜性,從都強調《中英聯合聲明》與港府課責性的問題中,看見港人想從自治中獲得部分問題的解套。(當然,評審老師從一個更大的歷史脈絡出發去談到的西藏圖博一國兩制問題,是我以前沒有思考過的部分,有機會也希望再去讀讀。)上水一行,我則是一直以為這個是啟鳴營隊最大的特色,也是我最喜歡的部分,理論與行動並行,一路從羅湖過關到實地走訪此地,在具有背景知識下身歷其境的田野也更令人具有震撼力,了解議題的現場真實面貌,什麼叫霸占公共空間?什麼叫「螞蟻搬家」?這些對地景與整個產業結構鍊的觀察在套到整個中港特殊邊界性質之下,便更具有特殊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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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無論是審議式民主、故事會、歷史時刻表、媒體工作坊與危機模擬,這些也都是促進大家彼此更加認識、建立一個有效溝通平台的基礎,因為各工作的付出都讓我們能很快的進入討論的脈絡中。我記得審議式民主中大家對政府的信任與法律惡法亦/非法激烈討論;故事會中姥姥從河南到西安的無產階級婦女與大學工程師的傳奇故事;歷史時刻表中眾人爭辯兩岸事件差距的教育傳輸體系與尺度因素;媒體工作坊與危機模擬中深深體會一個政府單位需要強大心臟的必要,與帶領一個總是與社會對著幹的政黨也需要強大心臟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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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可以從我的紀事看來,我對這次營隊的認知主要都是以事件為出發點,對一個整體的事物看法卻仍還沒有一個具體完整的圖像,但是我相信這一些一個個拼湊出來的故事,將來一定會在某處發酵;在此認識的每一個人,未來也一定都有機會在意外的場合再相逢,哪怕只有一兩個也好的不期而遇。希望這次營隊只是認識地開始,而不是結束,我們要繼續保持那種對社會的熱情與衝勁,儘管體制內的政治制度有多麼地糟糕,儘管我認為下一次能再有這麼多「反叛」的大陸同學一齊相聚已經不太可能(除非中國政治深水區改革重度爆炸)。可此時,想起最後一天在香港的晚上同行兩人瘋狂的提議,雖是狂想,但她們是對的,我們要繼續像在港片中,總是在大雨中狂奔的場景一樣,瘋狂地向前衝,才能了解沒有煙抽中的無奈,才能更明白日頭一出來猶原擱是好天氣會是多麼地珍貴,才能更體會在風雨中抱緊自由會是多麼地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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