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一張照片是洛大AIESEC歡迎派對上,多哥同學正在各國實習生介紹後,喝著我帶來代表台灣的排灣連杯。
或許大家會覺得我這次去非洲很孤單吧!那些文化、景觀、生活習慣,都與台灣那麼地不相容。卻也不見得,在當地,碰到華人並不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特別是每次去簽證服務處(Service Passeport)辦理簽證延簽的時候,總會碰上一兩個黃皮膚黑頭髮的夥伴跟我一樣排著隊。幾次下來,或許是按耐不住寂寞,便與其中幾個朋友聊了幾句,才知道中國大陸在這裡的影響力,也是隨著進軍大非洲的總體策略,正逐步深入非洲之中;他們的背景多元,有些是為了中國替多哥籌建新機場項目而前來的辦公祕書,有些則是隨著政府對非投資優惠措施,被公司派到這裡的小員工負責進出口業務,這些人的經驗與故事,各各聽得令我嘖嘖稱奇,想彼之於我年紀也差不超過五歲,卻早已越度重洋,經歷過那些傳奇但又困苦的日子,在西非大陸上馳騁,於奈及利亞、貝南、馬利、迦納這些撒赫爾(sahel)與石油富饒之地中,聽著宛如已是位老水手般才應該擁有的大江南北人生談,說著中國大陸的產品競爭力已經開始不敵中東時,讓我不禁思索,到底自己對非洲的了解,還能有多少……
時間來到我回國的前一天,這天本當是我回國日的日子,卻沒想到冒著風雨前往機場後,得知今早班機已經取消的訊息。不知所措之餘,也要感謝幸運之神,他讓我在排隊隊伍中,聽見自己怎麼也不敢相信的一種旋律──一個台灣人的國語口音!!鼓起勇氣詢問之後,才知道原來他就是一位道道地地的多哥台商。因為班機取消的突然,再加上與AIESEC相處並不是這麼順遂,所以在他邀請之下,我很感激地搭上了他們的計程車,進入我一開始都不會相信的日子。這是奇蹟的一天。
我記得當面對流離與苦難,我們最需要的還是那種因血緣、口音而建築起來的地域認同感,一種以親親性構成的人群互動。
老闆姑且我稱之為呂叔叔吧!他與他太太夫妻倆都對我真得很好,在馬上緊急借用他們的Skype與台北的爸媽通話後,還煮了一道道香噴噴的中國菜請我吃,讓我真切的感受到什麼是「遊子意,故人情」的滋味,爆香炒高麗菜與蒸蝦盡是絕配,高湯之後再請予我一杯葡萄酒,斯所以庶乎「酒足飯飽」形容之也不為過;我很高興在多哥六週之後終於看見一位台灣人,他則更興奮地表示在多哥一年餘至整個非洲縱橫二十多年以來,已沒遇見這麼年輕的台灣人了,當他聽見我一直在鄉村服務時,他更是大吃一驚,表示除了去帕利梅玩玩之外,從沒去過多哥其他地方,而相反地當我理解他對洛梅的熟稔,則很佩服他為何能這般忍受都市的噪雜。
話題一開,我們皆彷彿像是二十年未見的好友,彼此聊著……或者說我聽著他對於非洲近年局勢轉變的分析,聽著他如何說明如何在一句法語都不會的情況下做生意,聽著他說著台灣人在非洲的光榮過去與近日的急流勇退,聽著他認為非洲與中、美之間的新關係,聽著…….天南地北之間,頓時明白我了解的太少,而我要學習的確太多。目前多哥台商剩不到十人,近乎其他華人都來自大陸,因為薄利多銷的關係,現在呂叔叔的鞋業進出口生意也開始自大陸轉運;先人前仆後繼的為我們搶下灘頭堡,但我們隨著日異變化的世界局勢,也應該要有創新的思維與非洲互動,否則我們的視野只會剩下東亞。
我記得當呂叔叔說起之前台灣人的風光時,他那光彩的神色。
夜晚,呂叔叔請我到了一家很有名的北京菜館吃飯(他說這是一般都不外食的中國使館唯一例外首選餐廳),他們真得很熱情的款待我,一條白帶魚、紅燉牛腩等八道菜要我們三個人吃,最後每個人都是撐飽了肚子才回家。
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透過電視新聞,我看見剛剛發生的釣魚台插國旗事件,播報之中,參雜著大陸飯館老闆對兩岸國旗都被插上去時「中華民國也是中國嘛!」的一聲嘆語。
上午,隨著呂叔叔夫妻檔出了海關,我沒想到我會看見這一切,真實地上演。在海關最後一到過X光條碼時,我輕鬆通過之後,沒想到尾隨之後的呂阿姨卻被海關攔下來,工作人員堅持搜她的身,但我想這只是形式吧~他們早就看見了,那些最後才被翻出的六百元美金現鈔。海關堅持要到一間僅有簾布阻擋的密閉空間進行搜身,搞得呂叔叔一馬當前與海關爭論,進行一番拉扯,我站在一旁近乎嚇傻了,沒想到這種事真得會發生,而且不給錢,海關居然不讓我們出到登機門!!最後他只好給他們40,000CFA與附贈一句髒話的方式結束這場恐怖到我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鬧劇。
我記得最後走出大門呂叔叔跟我說得話:「你要曉得,只要你長得是黃皮膚黑頭髮,在他們眼中你就是肥羊。」
但鬧劇還沒結束,最後在登機門前一刻,我看見幾個神色倉皇的大陸人,他們並不會說法文,但卻在廣播中一直聽見自己的名子,十分倉皇,而呂叔叔因為並未要飛行已經離去,剩下也不會說法文的呂太太。我只好安撫這些雖然被外派,卻也年齡跟我不差多少的朋友們立刻陪同到櫃台詢問,從自己的破聽力兩三番與地勤溝通後才了解,原來有人的行李被拉下來了,當事人要去關外檢查自己的行李。一陣狐疑相信自己沒有聽錯,並兼要以堅強的信念相信自己這樣重出海關不會違反慣例被抓起來重新在X光處被拷問後,我陪著這位不會講法語的北京人,一同走進辦事處詢問……得知,原來工作人員在X光掃描(怎麼又是X光= =)時,懷疑他攜帶尖銳物在行李內,要他打開檢查,但是:1.他的行李早已用交代牢牢纏綑,根本無法打開 2.在托運行李只要帶的不是炸彈你管我帶什麼,我又拿不到,不禁覺得辦事人員要求有點奇怪。所以,我總覺得事有蹊蹺,果然沒多久他們見一無所獲後,問了一個問題:「我要『禮物』(gâteau)!!」好在,我早有防範。推三阻四之後,他們才放我們離開…….
我記得我們在進查驗處前,邁步之中我跟他說:「無論等下他們問什麼,你只要知道你現在的身分是跟我一起的夥伴,我們是到Agou省做志工的學生!!」我害怕他貿易公司職員的身分會為他帶來麻煩,但當如此場景真實上演時,這樣的先見之明倒讓我嚇出冷汗:難道我們注定就要這樣被當肥羊宰?這是我下過最果決的一次決定,卻也是我經歷最驚慌與痛心的一次決策過程。
後來,我只記得我想趕快上飛機馬上離開這個鬼國,其他的就再也不想多慮,什麼時候過了登機門,什麼時後起飛都早已忘記,我只知道,我能回家了。
其實,什麼是「家」呢?回想到我剛抵達非洲,到洛大進行研習生派對介紹台灣時,我詳細陳述了台灣的歷史,提到了我們敗退的事實,曾經的孫中山與二二八、現在的民主化與政黨輪替,那些因為歷史的機緣而混搭出的四大文化:閩南、客家、大陸(我不喜歡「外」省,因為那「內」在哪裡?)與原住民,大家能齊聚一堂共想現在民主的事實,我想這是命運。不過當時我的大陸同學似乎曲解了我的意思,導致他以為他讀出我有獨立思想的台獨份子傾向的意識= =。從那時候我就不停反思,試圖找出他這樣想的理由。
或許是在面對多哥人詢問:「我從哪裡來時?」我總是回答:「Je viens de Taiwan.(我來自台灣)」而不是他們希望的「中國」(chine)吧!這也就衍生出當我在面對別人稱呼我「中國人」(chinois)的時候,我應該反駁是「台灣人」(Taiwanais)與否的困境。我為了尊重他(們),後來多數時候接觸到這種問題,就微笑輕輕帶過,但每笑一次,心都很痛苦,甚至難過得睡不著覺。「台灣=中國」是否成立,應該要看這個未完成的等式背後,是「中國=中華民國」還是「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
其實,外國人不清楚,他們甚至不了解這樣政治對立的情勢,一位英國人對我說:「I thought China and Taiwan are totally different countries.」
我們是某方面相同,但某方面又卻不盡相似的兩群人,我們貌合神離,在外國人眼中,是無法分辨我們的一體,黃皮膚與黑頭髮怎麼看怎麼像。特別是非洲,當遠在異地之際,國族的認同界線於有假想的「外族」(西非人)情況下消散而出,揉雜出依據中華文化傳統下彼此分享儒家價值與語言而建立的「中文圈」,台灣與中國在此自動合併,成為利益結盟者、社交結伴者與集體行動者。這些既競爭又衝突的互動事實,在最後一天的多哥,每一個上述「我記得…」的背後,都是代表一番認同的思索。其實我們都有相互學習的地方,譬如我很欣賞大陸人的勇闖直前的精神,我希望他們也這樣去理解我們。
在這離開的前夕,最後只想說,若還有機會被問:「你支持台獨嗎?」
我想反問:「我不會輕易回答是與否,但…你了解台灣嗎?」
「請你好好尊重她吧,因為她是我的家。」